武大疫情封控的切片观察

写于2022年11月26日，正文2000字左右

【小引】2022.11.23周三，由于社会面阳性，武大开始全校封控。周四，由于校内学生流动引发传播风险，学校决定周五开始宿舍楼封控。当天下午出台预案，准备各学院认领管理服务若干宿舍。由于20年武汉封城经历与今年上半年上海高校封闭惨痛教训，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学生再因宿舍封控遭受额外灾祸，所以当天就向书记报名了参加封控配套的入校服务突击队。当时是做了准备要一块封在学校的，学校也只打算先动员校内职工。周五学校明确同意校外职工参与及可以当天进出，再次报名，便在周六首批入校做保障工作。因此，得以获得一个宝贵机会，亲身观察校园完全封控时的物资、人员运转。感慨良多，在朋友圈撰文记之。修改转发于此，增加小引及后记。

必须保持说话，必须保持转发，必须保持异见的表达，必须保持抗拒的决心，必须保持人心的底线，必须保持对“理想”的警惕，必须保持对历史波折的心理准备；这个世界不是自己就能变好的，总有盲目的激情、精明的投机和违心的屈从，这都是塑造灾难的人性的根源。每个人能守住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根本原因，是当别人遭受无妄之灾的时候，你能够站出来。众人的退却，换回的只能是暴政。

2022年11月25日乌鲁木齐火灾惨案舆情之夜于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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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6.30出门，晚7.30回家。7.30左右给枫13博士发早饭；8.30-10.30协助人民医院的护士逐寝室做核酸；12.00-14.45给枫14本科生发盒饭，然后回办公室处理点杂事；5.00-6.30给枫14本科生发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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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学生们特别关心的校内阳性及封控信息通报问题。第一，防疫的基本原则是属地化管理。武大本部以八一路为界，北边归武昌管，南边归洪山管。因此，学校并不是疫情管理的主体，只能是配合属地进行核酸排查、封控、转运隔离，故学校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回答学生关于疫情信息的问题。第二，学校可以也应当在事后集中武昌、洪山的疫情信息，并告知学生。但，学校职能部门没有这个意识。学校个别职能部门（注：不要理解为就业中心）甚至一开始不准备在信部给被封控的学生参加选调生考试准备考场，而只打算让辅导员说服学生克服困难；后来是学院层面领导偶然和现场指挥的洪山区副区长提到这个问题，副区长充分理解并支持，学校职能部门才连夜开会设了两个封控学生的特殊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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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说说四万多学生封控在校的生活保障实际困难。第一，学校所有食堂几乎是3-4点就开工，持续到下午5-6点，才能保证学生基本三餐供应，其中备菜、制作、分装和物流，都有极大挑战。特别是分装，这个工作不是食堂的常规业务流程，正常情况是是几万学生自己去食堂完成，因此集中处理极其消耗时间。同时，仓促间，食堂是不可能保证盒饭质量的，例如晚餐盒饭的米饭，就是夹生饭。第二，学生封闭管理，不能随意出宿舍，带来的突出困难就是保洁垃圾清运。每一次盒饭，一个宿舍就是一满袋垃圾。而正常时期，每天垃圾量没那么多，而且有不少可以通过学生自行带出宿舍扔楼下垃圾桶处理，现在全部需要保洁人工替代。第三，学生是一个个人，有各种特异而必须满足的需求。例如生病要买药，肠胃问题只能喝粥，饮食习惯问题需要吃面。这些都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需求，但全面封闭后，所有问题的解决，都变得困难。晚上送餐时，一个女孩跑到一楼找了宿管，说自己肠胃炎不能吃盒饭，所以两天没吃饭了，问有没有可能弄点粥喝，说完就哭了。好在宿管很善解人意，设法解决了这个小的不能再小但却真要命的需求。推而广之，四万多学生的各异的需求，在封控条件下，靠计划配给，是不可能完全满足的，从而必然带来福利损失。因为快递还没完全中断，所以枫14门口有一堆学生的快递物资，包括蔬菜、鸡蛋甚至菠萝蜜。有人会觉得这是学生矫情，但是经历过20年武汉疫情的我，非常理解、同情并支持学生尽一切手段改善自己封控宿舍期间生活条件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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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一下核酸问题。第一，就算大部分学生都很配合，但挨个寝室做核酸，就不可避免要敲门。而且为了当天出结果，一般都是7.30-8.00就要开始敲门做。这样一来，永远会碰上在睡觉而很不乐意被吵醒，心理极其抗拒的学生。这自然加剧了核酸工作人员与学生间冲突的可能。核酸工作人员普遍6点或更早就起床，到了9点多测个核酸还敲不开门，自然有火。学生可能种种原因就是没起来。火星配火药，一点就着是很自然的事情。推而广之，所有任性的社会管制，都会带来这个问题。第二，核酸过程，可能出现各种问题。我在上午140管左右的核酸协助过程中，碰上的问题有：

1. 核酸管一开始按10人混管配少了，昨天半夜学校决定一宿舍一管，一早人民医院的护士来了现场增加核酸试管；
2. 医用垃圾袋在中途等待核酸试管的时候，没留神被保洁阿姨收走了，再也找不回来；
3. 护士的核酸记录中断小程序死机，必须重启才能继续录取条码信息；
4. 一个屋子两个人，护士采了一个样，不留神把试管一盖扔进取样袋，才发现还有一个人需要采样，只能在采样袋中翻找好一阵，找到之前的试管。换句话说，核酸采样有很多的操作风险无法避免。

如果都让学生下楼做，固定点位，能好些吗？不能，因为有学生就不下楼。有人会想，统计人数，一个人没来就找出来。试问：你怎么知道一个宿舍楼一共住了多少人？精准的确定每个宿舍实时几个人，一个楼实时几个人，有着相当大的信息收集与验证成本。今天也是靠着寝室核酸，才搞清楚枫14一共1629个学生。再提一点核酸检测人员分配。枫13一共200出头的学生，一组两个护士；枫14一共1600多学生，三组护士；枫12一共600多学生，一组护士。肉眼可见的资源错配，这是计划无效的一个典型例子，因为计划者不掌握具体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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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护士是真很艰辛。枫园片区是人民医院的护士。枫13两个护士是耳鼻喉科。我问她们：你们出来，院内人手怎么办，还能正常运转吗？她们答：不受影响，她们是轮休出来做核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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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今天只是一个4万多人计划经济的微观切片观察，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现在的主流经学家习惯于讨论最优配置，似乎自己就是社会计划者，就能为纷繁复杂的现实设计出一个无约束最优配置或者有约束次优配置，然后指点江山，眉飞色舞。差矣！社会计划者多大个脑袋，能了解数以亿计的人的偏好，能理解数以亿计的人的约束，能掌握数以亿计的人相互联系的信息！计划的失败是常态，少数的成功端赖时运与英杰。

​附一组夜景，给封控中无法出门的学生以些许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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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一早C兄看到我在朋友圈发的大白照片，私信嘱我注意防护安全，毕竟新冠不可怕，方舱很无聊。感谢他的好意后，我回复了如下内容：“可能现在就是需要我们这个群体更多的亲身体验和现身说法，能影响多少人，就影响多少人，伥鬼乱舞，群魔当道，一条邪路，无端成本。”联想起11.25发的朋友圈，解释为何报名入校：

明天入校给学生送盒饭，不是因为认同把大家封闭在楼里的做法，而是因为不愿看到学生们本已不易的生活因为学校人手不够而再受额外伤害。

“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刘慈欣这句忠告的实质，是让人有尊严与自由得活下去，而不是永远苟活。不符合人性的社会理想，都是历史性啊哈。